一般人對神話(myth)、傳說(legend)與民間故事(folktale)都容易產生混淆的現象，這是可以被理解的。William Bascom、李福清等人都曾對神話(myth)、傳說(legend)與民間故事(folktale)做過區分及定義。他們認為神話是聽者、說者認為真實者，也將其視為神聖。傳說也被聽者及說者視為神聖，但並不像神話那樣的嚴謹，時間則是在不久的過去。民間故事則是虛構的，在時間上則是天馬行空的。
基督教傳入泰雅部落是在國府治台之後。典型的擴散過程，有幾個明顯的階段：第一階段為少數勇於冒險的創新者的嘗試，第二階段為早期多數者的突然跟進，第四階段為保守的後期多數者逐漸接受，最後則是抵抗最久的動作緩慢者 。盧聖真在【泰雅族宗教變遷的地裡意涵—以桃園縣復興鄉三光村為個案研究】論文中提到，為何泰雅人信仰基督教的比例這麼的高，可能的原因是：
（一）早期泰雅族在日用品不是很充足的情形下，教會所發放的救濟物資會使 泰雅人生活更無慮。
（二）基督宗教的信仰無須供物，生病不須女巫殺豬治病，只要禱告就可以。
（三）宣教是透過族人熟悉的傳說故事與聖經結合使族人較容易接受基督教信仰，如將大水神話與挪亞方舟結合，十誡與部份泰雅古訓結合，耶和華為Utux（神） Kayal（天）。
舊約聖經創世紀所記載挪亞造方舟的故事與泰雅人大洪水的神話故事結合。在辨證上，實在是風馬牛不相及。當初宣教人員如何強而有力的使少數泰雅人成為勇於冒險的創新者？
洪水消退
從前，人類居住的的大地，沒有深谷，沒有斷崖，地上沒有凹凸不平的情形，只是一片平坦。山，小小的看起來像個平地。河川，也沒有人知道流向何方。
後來，發生了一次大洪水，就連很小的溪谷都湧出了許多水。一天又一天地大地上的水越來越多，終於成了一片汪洋大海，人類再也住不下去了。於是泰雅族人都逃往大霸尖山山腰。可是，洪水又繼續地高漲，泰雅族人只好逃往更高的大霸尖山山頂上，以避免洪水的災難。
但是，住在大霸尖山山頂上，生活有許多不方便。族人都互相談論著：「地上的水越來越多，到底是怎麼回是呢？」有的人說：「是不是有神再像我們要求什麼呢？」可是沒有人真正知道原因，大家都猜來猜去罷了。
時間久了，長老們覺得在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總是要想辦法解決問題才行。於是，長老們開了一個會議。共同討論解決之道。
有一個長老說：「如果我們獻上一個人的話，天神是不是會息怒而退去洪水呢？」
大家認為這是一個好辦法，應該試一試。
因此決議要找一個人不惜以死來為本族人犧牲的人。
這消息一經公佈，很快就有一位年輕人自搞奮勇報名要為族人犧牲給天神。
經過籌劃，舉行儀式之後，把這位年輕人投入了洪水當中，只見「撲通」一聲，青年沉入大洪水中。不一會，洪水不但沒有消退。反而更高漲了。
長老們覺得不對勁，有人說：「我們獻上的人，天神不喜歡，不合天神意思！觸怒了天神，洪水才會反而高漲。」
長老們又開會商量對策，再你一句我一句地經過討論，得到的結論是該獻上更高貴的人，神才會息怒。於是決定推選頭目的女兒，而跟頭目商量。頭目也覺得為了族人應該如此的表示：「我是你們的頭目，現在族人有這麼大的災難，我怎能坐視不管呢？如果獻上我的女兒，可以停止這次災難的話，我願意這麼做。你們快去準備吧！」
大家就在這麼一為愛他們的頭目的同意之下，作各項的準備。獻給神的時間來到，頭目的女兒在眾族人的眼前被投入洪水中獻給了天上的神。這時，「轟隆」地一聲巨響，猶如懸崖崩落一般地，大地震動，洪水滾滾。
當聲音消失了，洪水也退了。
族人看了，大聲歡呼洪水終於退了。
大地上由於山崩而有了深谷、斷崖。洪水退了的跡象是，到處都是魚類—有蝦類、魚類、鰻魚、有些還掛在樹枝上，多的吃不完，有些都腐爛而發臭了。
大地上之有山谷、斷崖，就是這樣來的。這故事便在泰雅族老人的口這中講了一帶又一帶的流傳下來直到今天。
我覺得好笑的是，那位自告奮勇為族人犧牲奉獻的年輕人。無疑的，他的犧牲並沒有什麼果效。至於他的價值高不高，就被「應該獻上更高貴的人，神才會息怒」一句話輕輕地帶過。泰雅族人在此表現出「幽默的和諧」。傳述下來的的故事裡，並未清楚的交代天人交惡的細節，事情就自自然然發生，也那樣自自然然的被解決。相對於舊約聖經亞當夏娃偷吃禁果的神話，泰雅人表現出來的是平實的幽默 。
馬凌諾斯基（B. Malinowski）在【巫術、科學、宗教】一書中曾說：
研究活的神話，我們就知道，神話不是象徵的，而是將其主題做直接的表現。神話不是一種滿足科學興趣的解釋，而是一個太古事實的故事式復活，以滿足宗教切望、道德渴求、社會順從、明確主張，甚或實際條件。神話在原始文化中發揮不可缺少的功能：表現、加強、和整理信仰，護衛和力行道德，保證儀式效力，容納指示行為的實際規則。因此，神話乃人類文明的重要成份，非為無稽閒談，而是一股苦幹實幹的積極力量。神話不是聰明的賣弄或是藝術的想像，而是原始信仰和道德訓條的實際憑照。
照著這樣的想法，神話既提供了行為的認識基礎，也提供了行為的實踐模式。也就不在乎舊約聖經中的上帝和泰雅族的Utux（神）是否是同一位。舊約聖經的洪水淹過世界所有的高山，而泰雅人的洪水來的時候，還有大霸尖山守護著泰雅人。虔誠基督徒所深信的聖經故事，如上帝創造宇宙、亞當夏娃偷吃禁果等等故事，就如同泰雅人所深信的洪水神話，是真有其人，真有其事。
在兩種神話並列的鋪陳之下，要清楚的呈現兩者有無相關的脈絡可循，實在難上加難。當初泰雅人如何從神話中接受基督教信仰，實在讓人匪夷所思。所能明瞭的，或許只能從約翰、坎貝爾（Joseph Campbell）的認知中找到蛛絲馬跡。約翰、坎貝爾認為，神話是隱喻與象徵的表達。神話的主要功能是使人類能與現在身處的時代與環境發生意義，因此，這種象徵必須從精神層次來理解。約翰、坎貝爾（Joseph Campbell）認定神話有一個「原型」，這個原型就是英雄的冒險。他認為，英雄自日常生活的世界外出冒險，進入超自然奇蹟的領域，他在那裡遭遇到奇幻的力量，並贏得決定性的勝利；然後，英雄從神秘的歷險帶著給予同胞恩賜的力量回來。這種英雄神話歷險的標準路徑，乃是成長儀式準則的放大，亦即從「隔離」到「啟蒙」再回到「回歸」。
洪水隔離了泰雅人及挪亞一家人，在數不清隔離的日子中，自創性的得到了啟蒙，泰雅人、挪亞才再回歸到啟蒙後的天人關係。從泰雅人的精神內涵而言，假若重點在「隔離」到「啟蒙」再回到「回歸」中，泰雅人是否願意忽略洪水神話的正文，而願意用挪亞的方舟成為泰雅人的大霸尖山呢？
舊約聖經中，以色列始祖亞伯蘭的上帝，要亞伯蘭離開本地、本族、父家，往亞伯蘭的上帝所指示亞伯蘭的地去。亞伯蘭的上帝必使亞伯蘭成為地上的大國，叫亞伯蘭的名為大。之後，亞伯蘭因他上帝的祝福，從「亞伯蘭」到「亞伯拉罕」（多國之父之意）。亞伯拉罕從本家「吾珥」到「迦南地」的過程中，亞伯拉罕的上帝從「亞伯拉罕的上帝」、以色列人稱呼的：「耶和華是我的日頭、我的山寨、我的盾牌」到「賜五穀豐收的神」，乃至於成為現在「普世的上帝」。亞伯拉罕的上帝從「祖靈神」、「戰神」、「農業神」到全世界的「耶和華上帝」，甚至成為泰雅人的上帝。泰雅人信仰了以色列的祖靈神嗎？台灣基督長老教會把教會的認同等同於族群的認同，也在福音本色化的雙重文化省思行動之下，將原本的utux改為大寫的Utux，甚至稱呼基督教的上帝為Utux Kayal（天父上帝）。傳統的utux（鬼、靈）真深埋在泰雅人的心靈深處嗎？
泰雅人對鬼靈是十分的懼怕，稱鬼靈為Utux、Rutux。李亦園在【南澳泰雅人的神話傳說】 中引用顏晴雲所編【泰耶魯諺語集】的記錄：
sowa utux kayal-un ta
為何 祖靈 所訓 我們
對著神明，還說什麼呢？
alaqiy ga b-n-yaq na utux
孩子 是 已經所與 之 神靈
p-ni-sqoyu na utux ga iwan lin-ao nya
已經試驗 之 神靈 是 同 以經所以助 彼之
ta-tahayai ta yawy
成之道 我們 事
神明的試煉，是成功之母
yasa wa-waxan nya ga-garu na utux hya ga
可 來期 彼之 恩惠 之 神靈 彼 是
mowax nanak，ini ta p’sina
來 自 不 我們 要求
神之恩惠，欲之自來，迫切期待，亦徒然耳。
ana utux uzi ga putsing balay mincgan gagalu nya sqoleq
雖 神靈 亦 是 止 真 三次 恩赦 彼之 人
神亦不會永遠饒恕你的。
除了從諺語中探知泰雅人對鬼靈的概念，也可以從傳說當中來探知泰雅人的鬼靈觀念。李亦園在南澳泰雅人的神話傳說中，將一則傳說節錄於下，並將報導人的註解加以說明：
（一）、kiaput Utux（被鬼抓住）
從前有一位老婦人帶了兩個小女孩到旱田小屋去住，晚間煮小米為餐，老婦叫兩女孩一同去取些芋頭回來，以便放在小米鍋中同煮。當兩女孩取芋頭回到小屋時，發現其Yaki（祖母）被人推在火坑中，Yaki（祖母）對她們說是被Utux所害，要女孩趕快把她拉出火堆，但是她們兩人合力卻拉也拉不出來，後來火燒到腰際女孩們終於把火撲滅，但傷勢以很厲害，小女孩急忙跑回家叫家人來救治。過了幾個月，傷勢原以逐漸痊癒，但老婦又不幸去世。
【報導人註解】：Utux有時因人做壞事，或犯了禁忌的事，所以責罰人。有時嫉妒人快活的活在世上，所以故意捉弄人。火是紅的，鬼怕紅色，所以喜歡把人推到火堆裡。
（二）、pinsbukan（賓斯布干 ）
現在人類都是從pinsbukan地方的大石頭生出來的。古時，pinsbukan的大石頭突然裂開，最先生出兩個人，為一男一女；其後又生出另一個人（不知道性別）。後出生的一人對那一對男女說：『「請為我洗一次澡吧，那麼我們大家都將長生不老」。前者不肯為他洗澡，他便回到大石裂縫中，並說：「你們將有衰老病死的不幸事情了」。因此，以後的人都有生老病死的事情發生。
【報導人註解】：pinsbukan是吾族的起源地，在南湖大山的那一面，泰雅族人都是從那裡傳出來的，然後分散到各地。後出生那個可能是Utux（神），Utux吩咐的是要照辦的，否則將遇到災禍。
這樣看來，泰雅人稱神為Utux、Rutux，除了指神之外，也指死去的靈魂。泰雅人心中的Utux並非只有一個，已死去的、剛死去，勢力強、勢力弱的、帶給人幸福、壞運的或完全沒有此種能力的，都屬之。現今泰雅族人從原有的超自然超信仰，轉變到以基督宗教為信仰的時後，泰雅族人把基督教的上帝等同於古來敬畏的Utux，虔敬的服從上帝。
泰雅族人所在意的是不是超自然本身？還是賴以生存的農作物能得到豐收？在共同依賴的社群團體中受到尊重？以及軀體勇壯康健呢？泰雅人虔敬的順服在耶和華上帝的慈愛當中，到底管不管耶和華神是誰的上帝呢？1996年10月26-27日，台灣基督長老教會泰雅爾中會宣教五十週年的紀念大會上，有一段告白：
因著耶穌基督，泰雅族可以在悲情中得到力量，來面對不公義的時代。
因著耶穌基督，泰雅族可以在流失的傳統生活中，再次重建護衛族人的 gaga。
因著耶穌基督，泰雅族可以在痛苦的經驗中重獲盼望。
基於此，現在泰雅人不會執著於辯論，信仰以色列人的耶和華上帝後，泰雅人的Utux在哪裡？假若耶穌，真的體驗泰雅人的痛苦，願意背起泰雅人的十字架，也為拯救泰雅人而受到鞭傷，而成為泰雅人苦難中的上帝，讓泰雅人重獲盼望。「Utux Kayal」不就是「耶和華神」嗎？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